如果没有了塘沽,天津可能就不是大家印象里的天津了,因为它会没了海,也就没了那个让它骄傲的新港。所以天津人一向理所当然地认为塘沽是天津的一部分,可许多上了年纪的塘沽人对此并不认同。塘沽人不说“我们天津”,而说“我们塘沽”,他们觉得他们的口音和天津不一样(我是听不出来),许多生活习俗也很不同。
比起天津来,更让人喜欢的是塘沽,天津太拥挤、太局促,而塘沽要开阔得多。那条穿过天津市区的窄窄的海河,到了塘沽就变得要使劲抬眼才望得到对岸,在冬天的风里,人们在码头上等着过河,摆渡推开河面上飘浮着的那些铅灰色的巨大的冰块,缓缓地驶离岸边……河那边叫西沽,或叫大沽,零星遍布着一排排平房,青砖包角,顶上铺着很齐整的筒瓦,土坯夹芯的山墙用麦秸泥抹得很光。房子与房子间都隔得很远,中间除了碎蛤蜊壳铺成的坑洼不平的小路之外,简直就没有什么,不记得有树,也不记得有草有花,在这海边的盐碱滩上,人们更重视的是驾船下海,外出经商,对土地的态度似乎不怎么样。
这不是现在的塘沽,是很久很久以前这个地方留给我的一个很深很深的印象。一些年后,我曾怀着非常非常的失望让这种景色出现在我的作文本上,那时的我,还不曾体验过任何一种丰富与奢华,也就不可能对一切单纯和质朴抱有欣赏。
在高速公路的另一端,现在的塘沽已经是一个不能算远的地方,但我对它的陌生却与日俱增。一切熟悉的或有过记忆的东西都了无痕迹了,就象那蛤蜊壳铺成的小路和后来毁于唐山大地震的许多老房一样。再找不到那烧得暖暖的、临窗的炕,再看不到那夜间关起的、厚木板的窗,曾铺满三间大屋的、在上面跌过不知多少跤的条木地板哪里去了?找不到的还有那些掸瓶、坐柜、青花瓷墩、镂雕隔扇和挂了一墙的木镜框。不见了盛着油炸果子的笸箩,装满通红熟蟹的蒸锅,当院摆下的矮桌,还有谁会来围坐?大年初一的早上,还有谁再为我簪一枝红绒的花朵?
现在的塘沽已经让我不知道该说什么,熙熙攘攘的金元宝大厦,人头攒动的洋货市场,满街的快餐厅都让人看不出有什么特色。这里的物价比天津市里要高出许多,有时候比北京都不逊色,房子和房子不再隔得那么远了,市区的道路也变得象天津一样逼仄。
我找不到来时的路了,我被拦在单行线上,手里攥着交警刚刚开下的罚单,在塘沽那商厦林立的街上完全迷失了方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