到南美洲的旅程今天终于开始了。
一个月前,小韩(Darrell)问我要不要和他们去南美洲的秘鲁、玻利维亚旅行。我当时正无所事事,便一口答应下来。后来我因学校工作的缘故,三番五次改变主意,直到临行前一个礼拜才最后决定。
印象里的南美洲不外乎是原始丛林、野生动物和土著部落。出发前,我既对秘鲁、玻利维亚的历史地理风土人情所知不多,也对此次行程计划一无所知。这次能去那里,我觉得是个极冒险的活动。
临行前四天,见到了同的另三个人。莎伦(Sharon)是个金发女郎,比我大两岁,美国人,研究机器人的。费迪(Fredy)大我一岁,是瑞典人,应用物理系的,这次专门负责拍摄录像。他以前当过兵,懂得很多野外旅行的知识。小韩比我小一岁,是加拿大人,读物理的。他是我们的专业摄影师。
上午十点钟来到洛杉矶机场,坐上秘鲁航空公司的飞机。飞机不大,机上设施都很旧,洗手间也不干净,跟美国国内航班没法比。几位空姐穿着颜色鲜艳的制服,叽叽喳喳说着西班牙语,都兴高采烈的。我觉得这象是家庭开的航班,很有人情味。
晚上十一点多抵达秘鲁首都利马。走下飞机,一阵清爽的凉风迎面扑来。机场大楼里长长的的走廊两旁挂了不少招贴画,其中一张特别引人注目。峻秀挺拔的青山下,一大片古旧的石头城废墟,壮观无比。我不禁叫道:“看!看!”费迪故作奇怪地看着我,笑说,那是在历史古城库斯科(Cuzco)附近的马楚皮克楚(Machu Picchu),是我们此行最主要的目的地。我听了心中立刻充满了对这次旅程的憧憬。看来旅程这才真正开始。
一出机场便被一家热情的旅行社缠住了。挨不过他们,便被他们的小面包拉到市中心附近的一个小旅馆。一路不见行人,车少灯稀。道路不宽,两旁尽是矮小的土房子,方方正正,象是积木搭成的。窗口又高又小,偶尔透出暗暗的光来,不知窗内的人在做些什么。破旧的墙上涂着大大的广告,一派萧索的景象。不时还见到几个加油站,全是些Shell、Mobil之类的美国公司。油站前的明亮高大的标牌在一片昏暗的街灯中显得异常突兀。满目苍凉破旧的景色,仿佛象回到了记忆里中国的一些地方,竟有一种亲切感。
车子左转右转,眼前忽然出现一个大广场,中心一座高大的雕塑,似乎是一个在马上持枪的骑士。广场四周的房屋都是殖民地时期所建的西班牙风格的旧式建筑。文明的乍现,令我以为自己是在环球片场里旅游,刚由一个旧街景转到下一个广场景。过了广场,来到小巷中,我们的旅馆就在这里了。
旅馆里面干净整洁,非常讲究,大概是美国普通汽车旅馆的水平,一间双人房收三十五美元,房间里还有个小电视。除了没有热水外,我们都很满意了。
南美洲。今夜眠于南美洲。
1996年8月29日(星期四)第二日
此时此刻我坐在密林中的的酒吧里,在一盏昏暗的小油灯下,写着这一日。
昨晚睡得极好,早上八点半才起来去早餐。旅馆提供的早餐包括咖啡或茶,两片烤面包和黄油果酱,外加一杯木瓜汁。明知我们不懂西班牙语,侍者还不停地跟我们讲话。我唯唯喏喏,不去答他,只一个劲儿地点头道谢。
今天要去亚马孙河畔的热带雨林。早餐后,顺便到街上小逛。早晨的利马和夜间完全不同,街道似乎宽了许多,有四条行车线。街上车水马龙,好不热闹。许多街口都没有交通灯,显得杂乱无章。一些人推着满载货品的手推车,更添繁乱。沿街还有卖报刊杂志的小贩,守着小摊子,注视着来往行人。两旁有些店铺已开门,玻璃橱窗里摆了零散的胶卷等游客用品。秘鲁人是黑发,棕黑皮肤,矮小,却很结实。他们衣着朴素,对人极热情。
我们到一间银行想兑换些旅行支票,谁知他们竟不做。银行外却站了好几个衣着明艳的人,人手一个小计算器,抓着一把钞票,向我们兜售什么。原来是私人开的兑换店的伙计在拉客,计算器上一目了然打着兑换率。我们去了一间,各自换了一百美元的新索币。
乘出租去机场。街上大多数的车都是极破旧的,车身凹凸不平,大概是从日本运来的旧车,不少还漆着日本字,显得十分滑稽。这里没有时速限制,我们的车在其它车辆中间左穿右插,毫无规则可守。车后都喷出阵阵黑囤囤的废气,整个城市就在这灰蒙蒙的废气中沉重地呼吸着。街道两旁都是昨晚隐约见到的土砖房。这些简陋的砖房,似乎比中国乡下的更落后些。城里有一条河,两岸堆满了垃圾,有人有狗在垃圾中走着,还有人在烧着什么,脏极了。
利马机场人潮涌涌,管理却十分随便,没有X光检查,一切设施从简。中途停在北部一个沿海城市,也是一片灰蒙蒙。南美洲西海岸是沙漠性气候,鲜有植物,既干又灰,比洛杉矶更令人窒息。
三小时后,抵达目的地伊基多斯(Iquitos)。据说这是世界上唯一不能由陆路到达的大城市,只能乘船或搭飞机。十九世纪这里因是采橡胶的基地,人口曾一度膨胀,后来渐渐衰落了。如今人口三十多万,是亚马孙河的一个重要港口。
当飞机下降,穿过云层时,我们见到了热带雨林。大片大片密密的森林,一望无际,好象一块厚厚的的绿毯铺在大地上。一条黄黄的河,如带子般,曲曲折折,在绿毯上拉过,一定是亚马孙河的一个支流了。我顿时兴奋起来,灰沉沉的心情一下变得绿茵茵的。真不知飞机会降到哪里,难道在这密密丛林中,会有一个机场,一片文明吗?飞机越来越低,突然一条跑道出现在林中,接住了我的担忧。
这里位于南纬二度,典型的赤道城市。一下飞机就立刻感到热带的潮湿气息,与利马的干燥完全两样,又不闷气,舒服极了。温热的风带着树的呼吸,习习爽爽地吹来,让人懒洋洋的。我好象有些醉了,沉醉于这种微湿的空气中。
机场十分简陋。几根木柱加矮墙,围出一座开放式的小房子,顶上再加个茅草盖,就成了候机室。微风从一面墙拂进来,又从另一面飘出去,真是舒畅。两架小飞机停在一角,四周全是树,绿得发亮。
来秘鲁前就预定了Explorama Lodge旅行社,将在密林深处的茅草屋里住三晚,每人三百多美元。导游叫罗丹(Roldan),年龄和我们不相上下,讲了一口美国腔英文。他皮肤棕黑,半长的头发很有型披在脑后,神色间总带有一种无所谓的样子。他在亚马孙河畔的雨林里长大,对本地的地理事故非常熟悉。
城里的汽车大多没有挡风玻璃,任风自由地从车前穿过车尾。街上有很多摩托车,到处都听到“突突突”的声音。许多人穿着花花绿绿的短袖衣裤衣裙在街上闲逛走,在屋外闲坐,或骑了摩托车兜风。两旁的房屋多是用红砖或木板建成的,一般只有一层,外面漆着鲜艳明快的颜色,以桔黄色和天蓝色的最为显眼,大多都是小店铺。到处是五彩缤纷,喜气洋洋的,热带风情十分浓厚。
到了旅行社码头,穿过街边的房屋和树木,眼前骤然开朗,亚马孙河洋洋地平铺开来。黄黄而纯净的河水,静谧而又匆匆地流着。河两岸是一望无垠的林海,好不开阔!
走下一条长长的木梯,来到岸边,又上了一条窄窄的小船。这船也是敞开式的,只有一个顶棚。我们的下榻处在离城市八十公里的上游。两岸景色一成不变,尽是树,郁郁葱葱,不同高矮,不同深浅,密密绿绿。偶尔有一两座小茅屋,搭在树间的空地上。河上并不繁忙,几只小小的独木舟悠悠地荡着。天上布满云霞,太阳渐渐西沉,沉到水与树与天相交的地方。时而有一群群绿色鹦鹉从头顶飞过。
忽然小船来了个九十度大转弯,靠上西岸。下了船,走上斜斜地泥坡,来到热带雨林的平原上。八九月份是这里的旱季,河水降到一年的最底处,所以水面比地面低了七八米。雨季的时候,河水会涨过地面好几米呢。不过旱季和雨季都是相对而言的,就是在旱季,每天也有可能会下雨,只是短一些而已。
沿着一条泥泞的小径,穿过林子,向住处走去。小径由一块块圆形的木墩铺成,走在上面又干净又好玩。左右是树是草,各种各样的,有的开了明亮的红黄花朵。静下来能听到许多动物的鸣叫声,大声的几种有树蛙,有昆虫,有飞鸟。经过一个村落,都是木头搭的茅草顶露天小屋。有一家养的几只鸡,自顾自的觅食踱步。几个小孩见我们走过,跑上来“Candy!Candy!”地讨糖吃。他们都赤着脚,穿得脏兮兮地,可怜巴巴地跟着我们走了一阵。根据旅游书的忠告,游客不应该给这些小孩糖果吃,因为不仅甜东西会蛀牙,而且还会养成他们不劳而获的习惯。于是我们就向他们摆摆手,快步走向前去。
我们所住的木屋村建在林中。首先迎接我们的是一个酒吧,支撑在高高的大木头桩子上。这里的房子都是架高的,雨季时不至被水淹到。酒吧的屋顶是由芭蕉叶铺成的,墙四周围着绿纱网,倒是还有个门,不算是完全露天,是为了防蚊吧?里面摆了十几张圆木桌子,桌上都放了盏油灯,有个人正趴在一张桌上写着什么。梁上吊着许多手工艺品,墙边也堆了一些,大概是附近村落里的人做好了放在这里卖的。这时还不到六点钟,可天已经全黑了,什么也看不清。导游从酒吧侍从那里端来几杯当地酿造的甜酒,为我们接风,酒味极其甜美。
此地无电,到处都用油灯照明。由酒吧出来,走廊的地上也摆着几盏油灯,火苗随风摇曳着,一明一暗的。一条高架带顶的木桥把我们带到宿舍。哈,这些宿舍的房间也全是不密封的:高高的草叶屋顶,矮矮的小围墙,没有窗户,直接与自然相连。每个房间里有两张床,都罩在白色蚊帐下。墙边一个小木架,一个小木桌,上面放了一樽水和一个搪瓷脸盆。宿舍里的确很简陋,但想到今晚将睡在大自然中,我高兴极了。
七点半,食堂的大鼓“嘭嘭嘭”地敲响了,所有游客都汇集到食堂来。这个周末大约有四五十个来宾,多数来自美国,其中有一队人是来此搜集昆虫标本的。讲话声最大的两个从纽约来的女子穿得花枝招展的,很高兴地向我们介绍这里的活动。晚餐极丰盛,我大吃大喝了一通,还吃了不少木瓜。
餐后大家都聚到酒吧里。几位当地的乐师奏着热情欢快的音乐,唱着咿咿呀呀的南美民歌。其中一个吹着排箫,一个拍着手鼓,一个摇着沙铃,还有一个拨着吉他,边弹边唱。我最喜欢那排箫的声音。一排竹木削成的长短不一的小管,连在一起。箫声音既不宏亮,也不清脆,听起来沙沙的,给人一种纯朴感。他们奏得起劲,以那轻松愉快的南美节奏,把屋内人的跳舞兴致全引了出来。男女老少在酒与音乐中,载歌载舞,尽情作乐。我坐在一旁,在油灯昏暗的光下,写着这些话,想象着明天的丛林.
已经在蚊帐里了,忍不住再添几句。这小小的帐子,虽是与外面相通,还是有些闷热。墙外,月亮正圆正亮,高高地挂在天上,月光从云外透出来;桥下,小河里倒映着皎皎月影,悄悄射进屋内;林中,萤火虫一闪一灭的飘着,不知树丛后面隐藏着怎样的秘密。我听着酒吧里的人语声,吉他声,沙鼓声,歌声笑声,与林中传来的虫鸣声混在一起,觉得这一切都似乎不是真实的,象在梦中一般;洛杉矶、利马,都仿佛是隔世的情景了。人声停止后,就只剩下各种鸟虫的鸣叫声,愈来愈响,此起彼伏,真好象是在奏着一首交响乐。我一下子就被这热带雨林中的各种植物深深吸引住了。
树,到处是树,到处是绿叶绿枝,点缀着鲜红的果实。这就是我的第一印象。树木的种类真多,高高矮矮,大大小小,什么样的都有。最先吸引我的是一种巨大参天的树。树干横切面并不是圆形的,而是多角形、海星状的,接近树顶才圆一些。树干的每一分枝,都好象一面墙似的,撑在地面上。这些原来都是由主干旁生出的根,伸展到地上,长成一堵木墙。因为这里的地很松,雨季时都是沼泽,树根长不了很深,这种形状可以很有效的支撑高大的树干。
几乎每棵树上都长满了各种其它的小植物。树干上生着各种藓类、蕨类、菌类植物,树枝上悬下无数根粗粗细细的长藤。有的藤两三根缠在一起,结成一根绳子样的;有的绕在树干上;有的U字形挂在树枝上;很多都一直伸到地上,长进地里。
有一种树,缠绕着别的大树生长,自己越长越大,越长越高,最后把依靠的树完全包在中间,使它因渐渐得不到空气中的营养而死去,而这棵新树已经长成了。我看到不少这样的树,都不同程度地纠缠着利用着别的树,心中很有些不忍。
森林里除了树外,还到处有声音,白天以鸟的叫声最响。有一种鸟叫起来“咕嘟咕嘟”的,象是流水声。罗丹说这是公鸟在叫。每只公鸟有十几只雌鸟为他服务,衔食筑巢,而公鸟的任务只是要大声叫,吓唬别的鸟叫它们不敢靠近他的地盘。“咕嘟咕嘟……咕嘟咕嘟……”。另有种鸟,叫声好象是电子闹钟,“毕毕毕”的,第一次听到还吓了我一跳。还有一种在湖边栖居的大如鸵鸟的大鸟,“嗄嗄嗄……”,叫声低低沉沉的,好象是雄厚的男低音在练嗓门。
林间最多的其实应属昆虫了,只是它们很小,白天一般都藏起来,所以并不显眼。我们见到了百足蜈蚣,我还抓了只放到胳膊上,数了数,果真有不下一百只脚。还有一种搬叶蚂蚁,一只只都举着大于它们身躯几倍的树叶,排着队忙碌着。许多美丽的花蝴蝶,在叶间上下翻飞。
小韩举着个照相机,三步一停、五步一止地认真拍着照,恨不得把每样事物都拍下来。我跟在导游后面问东问西,那时真希望自己是学生物的,可以叫得出所有动物植物的名字,讲得出它们的故事来。
午饭后,用亚马孙的河水冲了个凉水澡,懒洋洋地躺在吊床上,十分舒闲。这时天又哩哩啦啦下了几阵小雨。
我找到一份介绍亚马孙河的资料,读到一些十分惊人的数字。亚马孙河是全世界水流量最大的河流,比第二到第九大的河流总流量还大,占全世界淡水总流量的三分之二。从我们这里到入海口有两千三百英里远,落差却只有三百八十四英尺。河水经过我们时,每英里落差仅四分之三英寸。这样平缓的河,全靠巨大的水流量来保持它每小时六英里的流速。大水的季节,入海口可宽达三百英里!亚马孙河流域的各种水生动物最繁多,仅鱼的种类已超过大西洋鱼类的总和。可是亿万年前,亚马孙河竟是自东向西流的。
下午三点钟,罗丹要带我们去亚马孙河上游船河。我们一行四人,加上一对年轻的西班牙夫妇,跟着罗丹和一个船老大上了一艘无棚窄船。一上船,雨就下来了。小韩迅速从包里拿出一个防水套子,把他的摄影器材罩住。而那个在军队里训练有素的费迪,则以更快的速度从不知什么地方抽出的雨衣和防水裤套上,转眼间整个人就都裹得密密实实的,看着实在是好笑。我的帽子戴不牢,总被风吹掉,索性连帽子也不戴,任由雨点打在头上脸上身上手上,凉凉爽爽的,好不惬意!
亚马孙河在此处有一英里左右宽,水是向东北流的。小船在雨中飞快地向下游驶去。走了约半个小时,雨渐渐停了。我们把船靠近东岸。岸上搭着几只账篷,有两户人家在捕鱼。这里正是亚马孙河的一条支流与主流汇合的地方,鱼很多。在打鱼的季节里,渔民们带着全家,划了小小的独木舟,向河中撒网捕鱼。城里每天有人来收购新鲜的鱼。
其中一家人有好几个小孩,最大的一个约十一二岁的样子,也在那里帮忙。父亲坐在船头划船,小孩拉网上船。一网拉起,有上百条鱼呢!那些鱼嵌在网上,还在着急地摆尾挣扎着,鳞光一闪一闪的。
这里还是河豚出没的地方。浅灰色和粉红色两种河豚在我们船前船后跳跃嬉戏着,有时还从船下潜过,冒出一串气泡来。我们很想照一些它们的相片,可是顽皮的河豚象是在跟我们捉迷藏,忽隐忽现的,半天也没拍着,倒费了我们好几张胶卷。
附近的河中心有一个大岛,雨季时完全淹在水下。而这时水位低,岛就露出水面。我们停了船,到岛上去玩。岛上铺了细细的黑沙,长着几丛小草。岛的一端种了一排排的豆苗,没人看管。河风吹过,极目远眺,宽宽悠悠的河面,平平绿绿的丛林,没有山,没有路,没有车,没有人,没有任何文明的迹象。
夕阳微醉的时候,回到了住处,又懒懒的在吊床上睡了一觉,到酒吧里听了会儿音乐,吃了一大顿饭。等天全黑了,我们再次出发,行夜路去。
月光透不过密叶,林间黑黝黝的。我们跟在罗丹后面,人人打着手电筒,都悄声不语,向上下四周照着,寻找各种可见的动物。
首先见到的是一只大如小鼠的白毛虫,在一片叶上趴着,慢慢啃着叶子,嘴巴微微地动。据说这是剧毒的。我可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长有象白鼠的密毛的虫子。后来又见到几只在叶下休息的花蝴蝶,大大的翅膀,停止了扇动,静静地随着叶的颤动而颤动着。绿色的大草蜢,也停在树叶下边,一动不动。还有两三只伏在叶上、双目大瞪的小青蛙,待要去碰它们时,倏地一下就跳走了。有一只小甲虫,背上生了两点绿色荧光,好象两只眼睛。我们关了手电筒,只见那小点,亮得如两粒绿色的小灯,在黑暗中显得诡异极了。
费迪想见猴子,莎伦想见蛇,结果都如愿以偿了。树上有几只夜猴,从一棵树顶跳到另一棵树顶,摇下许多叶子来。一叶芭蕉上,一条盘起的小蛇正东张西望。罗丹说这也是剧毒的,吓得我没敢多看。
有一只昆虫,翅膀生得与一片绿叶简直是一模一样,不仅有粗细不一的脉纹,还有一个棕色小斑,好象是叶片开始枯黄了一样。我仔细看着,直到隐约见到两根细细的触角在微动,才有些相信这并不是树叶,而是昆虫。这是我所见过的最神奇的保护色了。
出了密林,皎皎月光洒下来,照得小河亮亮的。回到小茅屋,游客们都睡去了。夜深了,屋顶下,三个游客和两个乐师围着一盏小油灯在愉快地交谈着,伴着浅浅的吉他声。我静静地写着日记,感到无比安宁。
早晨五点半爬起来去森林里寻找树懒(Sloth),一种据称是世界上最懒、最慢的动物。这种只生存在南美丛林里的动物居住在树干、树枝或树顶端,因为动作实在太慢,很少下到地面上。清晨的森林是鸟的天下,鸣声喧嘈,你唱我和,热闹非凡。昆虫不多见,但也有一丝不苟地叫着的。我们都不言语,静静地跟着导游走,脚下沙沙作响,眼睛警觉地四处张望。这已经是第三次入林了,可还是见到许多新鲜的事物。
走着走着,罗丹忽然停下来,用望远镜向远处一棵树顶望了一阵,然后轻描淡写地说:“那边有一只树懒。”我们都异常高兴,抢过望远镜去看。果真,在很远的一棵大树的树顶,有一小团黑黑的东西,圆圆的,一动不动。仔细观察,可以勉强看出那是个四肢动物,正抱着树枝睡觉。罗丹大声吹了一阵子口哨,想把它唤醒,谁知那团事物还是无动于衷。一只小猴子从它身旁跳过去,也没能惊动它。
上午到高地丛林去看树。这一带比前两天去过的低地丛林地势要高一些,离河远一些,雨季时不会被水淹。这里还是原始森林,树都比较老,看起来杂乱些,种类也稍有不同,地上的枯枝烂叶铺得很厚。然而吸引我们的是那些会飞会跳会跑会叫的动物。
今天我们见到许多各色的小动物,颜色越鲜艳的越有毒,那些有保护色的则多数无毒,但都与自然景物极相象,难以辨认。青蛙,有绿色的,蓝色的,桔黄色的,红色的,十分抢眼。有一只深褐色的象一片枯叶,趴在地上简直看不出它和周围落叶的区别来。蜥蜴,有棕色的,黑色的,还竟然有碧蓝色的。一只红色小蚱蜢,停在红色的花上,好象是花的一部分。有一只叫不出名的昆虫,长得活象根小木棍,斜斜地插在树干上。这些动物巧妙的保护色,不能不令人惊叹。我不禁要赞美造物主的想象力之丰富了。
下午乘船回伊基多斯市。在亚马孙河上行船十分自由,宽阔的河面,任你怎样开都行。我们的船开得飞快,两岸的雨林迅速地向后退去,把我们漫步过的小径,垂钓过的河流,闲睡过的草屋,全抛在后面。
在机场与罗丹依依道别,也向热带雨林和亚马孙河道别。这四日的旅程经历,将是我记忆中最美好的一段之一。
回利马的飞机就是来时乘的那架,起飞降落时都发出一些怪声音,机舱里还漏水。前两天听几个游客讲,他们乘的由迈阿密至利马的秘鲁航机,连舱门都关不上,机组人员找了锤子和大铁钉把门钉上就起飞了,到了终点又把门翘开。想到他们的遭遇,我们就没再敢抱怨,觉得我们所乘的飞机算安全的了呢。(回到美国一星期后,就听说有秘鲁飞机堕毁了,想想真有点后怕。)飞机向西飞去,翻越高耸的安第斯山脉,折向南,回到文明,回到利马。
这次住到利马市的米拉弗罗尔(Miraflores)区。这个区比较新,又因靠海,所以建筑都挺别致的。路上经过了现代化的区域,与三天前所见的利马简直判若两城。街道两旁竖着各种各样的招牌,什么Burger King啦,Pizza Hut啦,Tony Romas啦,Goodyear啦,居然还有Blockbuster租录像带的美国店。加上污染严重而呈粉红色的天空,和满街跑的小车,要不是一直没上高速公路,我真以为回到洛杉矶了呢!
旅馆就在海滨,异国风情很重,粗格的地板,红条纹的落地厚布窗帘,衬着墙上挂着的粗线条的壁毯画,格外有种豪爽气质。掀开窗帘望出去就是黑漆漆的大海,海风钻进窗缝,带来一股海的咸味。可惜我们看不到海了,明天早上三点半就要去赶飞机,到玻利维亚的首都拉巴斯去。听说拉巴斯是个极壮观的山城,可与香港和三藩市相提并论。
我又开始憧憬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