要不是因为出差,我会避开去上海。衡山路那些精致的咖啡馆,里弄里两三张桌的小食店,外滩华彩的大道,甚至虹桥机场“送客止步”的告示牌,无一不在将我拉进回忆,而那正是我永远不想再提起的。
我作好准备,会议结束后第二天,便安排了自己去黄山旅游。偏偏报名的旅行社开在庐山路口,出了大门,漫无目的的一溜达,鬼使神差便发现自己站在和平饭店门口了。
本世纪初就伫立此的,眼前看来象是一个优雅而落寞的妇,每一个细小的角落都极尽华美,虽经历世事沧桑,颜色衰败,却依然保持着可怜的矜持与自尊。而那些前厅里大声叫嚷着,忙着按动快门的广东女人;咖啡室里显得做作的白发乐队;以及旁边无心聆听,只顾着脖子四下张望的老外这一切都与她无关,是不相干的人强加给她的不相干的累赘。他们路过而不能进入;看见而无法。
二楼有一个小客厅,(这里的一切都可以用‘小’来修辞,毕竟年代久远,与静安区的希尔顿、波特曼不可类比)放了两大两小,几对布面沙发。地毯的暗红以及沙发的深绿,由一盏橘黄的台灯一聚,整个空间说不出的柔美、温暖。现代的装璜,大都讲究放大的效果,殊不知有时缩小也能出其不意地打动人心。我想在上海那么冷的冬夜,蜷在这里握一杯茶,抱一本厚书,该有多么舒服跟贴心。茶几边半人高的花瓶,几枝百合是四下里唯一新鲜的生命,该感谢的是:她一点儿也没有蔫皱的痕迹,不负人愿地芬芳着。不知是善解人意偷懒溜班,服务生恰合时宜地不见踪影,我极舒适的坐下,望着前面五彩缤纷,象教堂窗户一样的老式刻花玻璃,渐渐入神。透过紧闭的窗户,朦胧有几点光晕,应该是对街的店铺、人家吧。曾经有多少人,在不同的时代同样的夜晚,怀着不同的心事同样的寂寞,坐在我现在的位置,顺着我现在的角度,望着这扇窗呢?上海对于我,最特别之处就在的沉积所引发的连绵幻想,一抬头,张爱铃正摇曳着她不多一皱,不少一褶的长裙,转身消失在窄窄的走廊尽头。
逃离了和平饭店不远,猛然听到外滩的钟声,初时微弱,而愈来愈震耳,洪鸣之中听见有人说:将来不管哪一年,哪一天,只要你听到这钟声,记住它代表我要对你说的那句话!停下脚步,所有的话都成了一句嘲笑,而那钟声反反覆覆,敲了百年,如一语玄机,我们至今听不懂它要告白什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