念头起源于7月31日，无根无由。
    突然想坐船，坐很长时间的船，目的地倒并不重要。
    只是想坐船而已。

    想坐在深夜的甲板上，关了眼睛关了心，唯让耳朵醒着。细细倾听海的声音，然后疲倦，疲倦地等着太阳从海下面钻出来。

   上学的时候，一个男孩子从大连回来后写信给我：我们结婚的时候去大连吧，坐船过去，真的太美了。后来，我毕业了，我们陷入各种各样的小争吵和冷战，再后来，我忍无可忍，从他的生活里消失得无影无踪——我们似乎都忘了坐船的事。

    六年过去了，偶然遇到我们一个旧友，隔着那么多的岁月忍不住唏唏嘘嘘，迟疑了好久，他说你知道吗（他讲出那个男孩子的名字）？去年在天津海滨浴场游泳时淹死了。

    我听到这些的时候，是一个平凡又平凡的下午，天气闷热，我不小心染了热伤风，当着别人的面也不得不攥着手绢鼻涕一把泪一把。当听到这个消息时我的手绢终于得已停下来，下意识地追问一句：“淹死了？”
   “是，去年八月吧，那天他像被什么东西牵着一样，一直往深海里游，结果就没上来——我也是听说啊。”
    我没有伤心，只是惊呆罢了，以前总听人说世事无常，人生苦短，生命原来很脆弱之类的话，一直都没往心里去。现在突然听到一个不足三十岁的人溺水而死……而这个人间与我的生命交错了六年时间（奇怪，又是一个六年），被我爱过、怨恨过、然后几乎遗忘了的人，真的永远的从这个世上离开了，心里像被什么重重地压了一下，沉沉地不知所措。

    接下来的两天，我一直搜索关于客轮的消息，我想人有些时候确实是有很多预感的，比如我上午莫明其妙地想坐船，下午便了故人葬身海底，黄鹤西去的消息，虽然新闻早已成旧事，但对于我，确实是个太大的意外。

    原想避开去大连的航线先去烟台，但打售票处的电话，被告之烟台的线路在一年前已经停开，只有开往大连的。

    天意么？我惨惨地对自己笑一笑。

    路线安排
    1．北京-塘沽 火车
    2．塘沽（天津新港）-大连（大连港）每日班 19：00下水，历时13小时，单日为“中原号”，双日为“新上海号”。一等舱~五等舱，609元~135元
    3．大连-威海/烟台  每日多班，开往烟台有高速船，用时仅三小时，慢船七小时。
    4．长岛
    5．烟台-北京，火车或飞机。

    这个路线是8月2日（星期五）上午整理完的，我第一次感觉到制定路线的过程是如此开心，心里满是期待，同事探头看明白我在做什么的时候说，“过得真是自在。”我说，不过得有两个前提，一个是发工资，二是我辞职。

    已经两个月没有薪水了，原来就一直怠工的我更是什么都不想做。
    看来不辞职是不行的了。

    9月2日
    醒时七点多了，突然对即将开始的旅行有点害怕，有点倦怠，全无当初的渴望。我怕自己面对的是没完没了的奔波、孤单……到时候会打电话给他们吗？我不确定，怕突然不再有想说笑的心情。
    对L讲突然心情很坏，他说那就过一段再说吧，不然会浪费。我说也许看见同学们就开心起来了呢？
    打电话给晶波，向她辞行，她说你一定要去看看燕儿啊，看她的肚子大了没有。
    哈哈地笑，一定一定。
    昨天和tiger吃午饭，向回走时，他背起了小学课本里的句子：“为了看日出，我常常早起……”

    他问我，“一般说（在爱情里面），是不是女孩子更容易受伤？”我说，应该是一样的吧。还有，凡事都是因果的，你伤害了别人，将来有一天就会有人伤害你，或是有人伤害了你，你就会去伤害别人……他说“不对，我就从来没伤害过别人，也没有受过伤。”我说，很多伤害是没有办法的事，或是你根本没有意识到那就是伤害。

    [亲爱的tiger, 果然如我所说，我们又回到了最初，回到了最初的简单，热情褪去、爱情褪去……我们简单地以友谊的名义相对，你的笑容还是老样子，还是会没完没了地向我问东问西，我想我应该欢喜，但是，亲爱的tiger,我还是难过了。

    我还是像过去一样想念你，但是，我已决定不再告诉你。]

    磨磨蹭蹭，到北京站已是下午一点半，想买4427，被告知是南站的，就买了开往图们的K215，到塘沽仅25块钱，空调软座。

    上车后，因不想坐在两个男人中间，对身旁的小伙子说，你坐里边吧，我到塘沽就下了，他说：“我也是——你是塘沽人？”我说不是啊，是去那里坐船。

    得知他是塘沽人后，我仔细问了火车站去新港如何走，又问：“天津有所什么大学在塘沽有分校，知道么？”
    “天津轻工学院？”
    “嗯，很像。”
    上学时同寝的小敏，毕业时到了塘沽做大学教师，虽是这么近，竟一次都没见到过。

    二个半小时后，塘沽车站，他帮我叫车，告诉司机我要去哪里，问我名字，我含混地答，告诉他ctrip,说常去那里灌水吧，肯定能遇见。

    五分钟后，司机说到了，门口却赫然印着“天津科技大学”，司机好心地帮我问是不是原来的天津轻工，肯定后谢了他，直奔传达室，向值班阿姨问：“这里是不是有个叫张国敏的老师？”

   “张国敏啊，今天来了，早晨我看见她来的，喏，那栋楼的一楼市营办公室。”
    我狂喜起来，连声讲“谢谢谢谢，我们可是七年没见啦！”
    噼噼叭叭跑过去，门锁着，问谁也不知道。
    又折回传达室，一个刘姓的老师在，帮我打小敏家电话，热心极了，接通了对小敏说：“听听，这是谁？”我才叫一声小敏？她就尖叫起来：“小仇儿？”：）

    她家在天津市区，我得折回去。刘老师送我出来，拦了805路，告诉乘务员我要去安吉花园。那乘务员用天津话对我讲：“坐我旁边儿来嘿，别让我给你忘了。”笑容亲切，宛如对待自家妹妹，我也笑起来。
    所有的人都那么热心，感动。

    小敏和她的婆婆等在路边，抱着她漂亮的小女孩儿，她婆婆对我讲：“你可不知道，她一接你电话差点跳起来，欢喜得什么似的。”

    笑：“当然了，亲人呐。”
    滔滔不绝地讲到半夜，工作、生活、同学、零七八碎，说着就着就时不时地大笑起来。后来她的家人都睡了，只得压抑着，快乐得有点痛苦。

    她可爱的小女孩儿一看我就笑，咯咯咯的，开心得不得了的样子，她也是喜欢来客人来罢。过了温暖的一天。

    给茵打电话，我说我是小仇，她的声音仍甜甜的，大叫“是你啊，我的女儿也长得像个小球似的，最喜欢别人叫她小胖胖了。”小女孩儿的声音就从那边传过来，我说：“你好啊小胖胖……”没等我讲完，那个没见过面的小东西就一阵快活的笑声，可爱极。

    小敏送我出来，重回塘沽。
    发现在天津每次问路都受到热情指引，甚至有人会恨不得送你到目的地去。

    9月3日
    四等A票，六个人的房间，却只有四个人，另三个是一起的男孩子，进门来 就齐刷刷地睡着，很劳顿的样子。
    我站到甲板上等船开。

    写了短信“昨天找到第一个同学，在天津留了一晚，现在站在甲板上，船快开了，高兴极了。”发给每个我自认为关心我的旅行的人，然后陆续收回信，然后笑。

    船开了，亲爱的，我走了。
    我不悲伤，我在海上。
   
    天黑下来，站在船头看新港的灯火慢慢退后去。

    海面一片茫茫，远处的渔火零零落落，海风很冷很大，头发乱飞，我不得不眯了眼……耳畔是风声，我用手去掩口鼻，感觉手指被风吹得几乎飘起。

    折回房间，三个男孩子仍睡得昏天黑地，我吃了巧克力，就趴在床上写字。
却有点困了。

    五点钟我会醒来吗？如果可以，我去看日出。
    翻身躺倒，闭了眼，很安静，有海轮马达的隆隆，遥远但亲切，有海浪声，有睡熟的男孩子们的轻轻的呼吸声。
    感觉到轻柔的摇摆，我想到摇篮。

    9月4日
   “为了看日出，几乎冻挺了。”
    五点钟果然醒来，披星戴月地上了甲板，风仍是很冷。
    选了个还算避风的地方站着，缩着头跳着脚，极其狼狈。
    太阳出来了。
    但看见它时，它已离海面很高了，是从云层中钻出来的，温和地红着。不是巴金所说的“跳”出海面。
    但并不失望，喜欢这么温和的照耀。
    同样温和地看着它。

    突然发现甲板上老年人占了绝大多数，才想起昨天在天津港看见那条横幅：“爸妈之旅。”
    秋天一样的感觉。